学艺的脚注 | “古代汉语”课程招生

作者:公孙姑娘恩惠 卧东怀西人的柔翰

写在前面的话:
 
教师是传承古道的人,不是贩卖新知识的智术师。传承古道意味着浸淫于于古代典籍,培养心若芷萱、怀瑾握瑜的美好德性。比起以职业与民|主为目标或特征的现代教育,这当然是一份不合时宜的工作。尽管吾土兴起了奉两希正典为圭臬的classical education,也尝试深入理解古今之争、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等重大文化事件,但仍难免被代性意识形态的文化处境深深影响和塑造。究其原因,固然因时势使然,时代使然。就个人而言,语言始终是我们迈不过去的一关。人云,读什么,你就是什么样的人。一个人的所读会影响他的所思。反躬自省一下,在你的阅读经验中,是不是容易接受那些语言浅显的、篇幅短小的、离当下更近的、内容通俗的文字?或许,你觉得应该读文史著作,那么,是一百年前、两百年前的著作还是一千年前、两千年前的著作?或许,你的答案是后者:更古典的、经典的典籍。那么,是翻译的文本还是原文原典?如此问下来,或许只有研究古典学的人文学者在回答了。我的意思是,对古典语言感到隔膜的现代人,不能浸淫于古籍,在话语和思考方式上,难免被现代的新知识俘虏。即便阅读译介的西方正典,缺乏语言文字的精湛功夫,也往往失之粗糙、肤浅与片面,难以窥见思想与审美的堂奥。
 
换言之,古典语言是一门技艺,是打开古典式的学问方式的钥匙,甚至,它本身就是古典式的学问方式的一部分。
 
我是中文系出身,专业是汉语言文学。此专业所学的课程包括:古代汉语、现代汉语、中国文学史、西方文学史、文献学、西方文论、美学、比较文学……课程非史即论,而且概论居多。后来到成都读CCE,师从冉云飞老师,带着基督教与中国文化的视野重新阅读古书,方始看出从前所学的古代汉语课之问题。
 
王力先生编的《古代汉语》,是大学中文系和历史系学生的必修课教材。教材分三大块:文选、常用词和古汉语通论。文选文本从先秦左传选到宋元词曲,上古汉语、中古汉语到近代汉语文本皆有辑录,文体多为散文与诗歌韵文;常用词词汇选自文本,词之训诂,尽量解释了最主要的几个义项,且标明了词之词性、引申义以及近义词辨析;通论部分则旁涉语法、音韵、工具书、古代文化常识、古汉语修辞、古文文体、诗律、词律、曲律……
 
问题在于,首先,古典语言与其他学科一样,只是一门必修课,而非作为贯穿其他文史哲学科的语言学艺基础。其次,经典的文本,无论中国古籍还是两希原典,并没有被作为学习古典语言、培养语感的最重要的文本。第三,抽离了文本而直接进入词汇、语法和音韵的分析,掩盖了古人在文法与修辞上的成就,使语言学习丧失了在经典的字里行间记诵、涵咏和体会的过程,使古典语言沦为与成文的思想、情感无关的死的语言。(读者或可参考刘小枫《古典学与古今之争》一书中之相关论述)。
 
做了CCE的语文教师以后,我试图回到传统蒙学的路径,自觉带学生记诵大量古诗文。后来去教本科生,发现学生最缺乏的也还是经典文本的积累。所谓小学功夫,所谓“学养”的养成,不能达到“腹有诗书”的地步,如何可能呢?笔者所见,小学功夫的问题,也是我们这一代基督徒教师在专业装备上的困境。或许,从现代语言转向古典语言,是解决这一困境的方法之一(需要注意:CCE的目标语文是现代汉语,不是古汉语,毋宁说,最重要的语文也不是现代汉语,而是承载了西方正典的希腊文和拉丁文,只不过,从更新文化、养成古典式的学问方式的意义上说,古汉语是不可或缺的)。
 
职是之故,笔者决定以网络授课的方式,与CCE的语文老师们和一些家长们一起学习古代汉语。教本科生时,我没有使用王力的《古代汉语》,而是使用了意大利耶稣会士利玛窦的《天主实义》作教材。今年夏天,十二岁的苏家大公子跟我学古文,我开始带他读《天主实义》,此书是商务印书馆所出,繁体字,没有译文,他自己会读,会翻译,有时还读得津津有味、手不释卷。
 
为什么要选《天主实义》作教材呢?之所以作如是之选择,首先,从文言对白中阅读耶儒思想之间的碰撞与争鸣,我看见利子尝试对中国儒家的话语和观念进行批驳、转化并更新,其文化基督化的努力,值得今日志于文字思想和学术侍奉的基督徒认真承续(虽然我们亦需处理作者为了降低接受和处境的难度而作的某种合儒之妥协带来的争议以及天主教与新教之不同);其次,利子在书中整合了神学与哲学(经院神学)以及中国传统(一度影响明清以来一些文人士夫之信仰与思想),为我们的阅读和思考提供了十分复杂而且丰富的思想史的背景;第三,利子之行文风格乃论说体和对话体,与中国古代散文之叙事、抒情、铺陈体裁非常不同,持论之逻辑严谨、有极强之思辨性,可以弥补中国传统之古汉语逻辑不强之弊。第四,利子之文字,质而不野、简而不繁,议论中不乏譬喻与典故,立论中不乏圣典依据,有情有理,有根有基,亦属文学性、经典性兼具之古文(虽然已是近代汉语,不乏对上古汉语之引用与模仿,尤其是先秦儒家典籍)。
 
因此,此次之古代汉语课,亦拟以《天主实义》为教材。目标是通过文本学习古汉语,不过多分析文本中之教义与思想。盼望藉着对古典语文的熟悉与文字锻炼,帮助老师们打下一定的文史基础和古典文学功夫,进而在老师们的语文教研、备课和教学上有所助益。
 
招生对象:从事基督教教育之语文教师、在家上学之家长(或可开放两个名额给在家上学之中学生)。
招生名额:20人以内。
截止日期:11月10日。
课程费用:再议。
联系人:grace18384187637 (笔者之微信)
 
愿那位启示了真道、赐下了语言的主人,祝福并带领我们一路的阅读、更新和侍奉!
 
20191028
在岛上


附:

学艺的脚注 | 古典诗律摭议

作者: 公孙姑娘恩惠 卧东怀西人的柔翰 19-09-13

CS路易斯在《诗篇撷思》中云“对仗匀称是一切诗律、一切艺术最基本的要素。有人曾经把艺术的本质定义为‘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相映成趣’”。并举圣经经文为例,指出对仗语法是希伯来诗歌的特色,如:
 
“祂要使你的公义如光发出,使你的公平明如正午”。(卅七6)。
“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太七4)
 
路易斯所说的“对仗”,指“同样的事用不同的措辞说两遍”,当然与汉语词性、字数、意义甚至平仄的讲究有所不同,但就其表现出的“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相映成趣”的艺术特点而言,两者又是异曲而同工的。
 
如何看待这种诗歌体的语言艺术之于我们的意义呢?圣经为何使用诗的形式而非命题式的形式来启示真理呢?路易斯说,因为重申句法的对仗表达可以加强教诲的效果(恩惠按:教学过程中亦需要不断的重复),更重要的原因是,“诗歌恰似一种雏形的‘道成肉身’,用鲜明的意象,将原本无声无形的事物具体烘托出来”。
 
使文字的风格突出、意象鲜明,是诗歌艺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要求,而这要求背后是要将无声无形的事物具体烘托出来,也就是说,将神的道烘托出来。人之认识神、与神相交,是通过道成肉身的真理、道成肉身的语言来实现的。当然,上帝拣选语言作为启示的媒介,体现了祂对我们的俯就和爱。而以诗歌语言写就的神圣文字,就其形象、鲜明、突出的特色而言,或许比其他体裁的语言更带有俯就的、道成肉身的特征;就其形式之美而言,更易激发我们对于荣耀之主的赞美、敬拜,如经上所记“我心里涌出美辞”。
 
今人论及汉语诗之形式,尤其古典诗之形式,易语带贬义。认为是言之无物的雕琢堆砌、华而不实的陈词滥调、文胜于质的文字游戏云云(参阅胡适之《文学改良刍议》)。现代“进步”的文学观念假定旧诗之形式是承载不了新的内容的,甚至本身就是缺乏内容的的。一些新诗人摆脱了近体诗的“束缚”,转而模仿英语诗之形式,创作了汉语的十四行诗(如冯至、戴望舒、闻一多、梁宗岱),其实商籁体诗歌遵循严格的十四行、每行音步的整齐、韵脚的整齐等等规范,其形式之严谨不亚于汉语的格律诗。
 
近百年来,我们读到的新诗(白话诗),其分行、分段和韵脚大多是模仿英语诗歌。看似自由,其实仍然不乏诗律形式。完全不依照诗歌传统的格律的诗,可称为“自由诗”。和古典诗(不一定是古代的诗,或可称“格律诗”)相比,自由诗是不押韵的,古典诗是有韵的;古典诗每行的音步是整齐的,自由诗则是不拘的;古典诗每段之行数是整齐的,自由诗则是参差的。自由诗的极致,叫做“无韵诗”,严格而言,诗歌乃属韵文,无韵之诗不可称诗,仅可称散文。有论者认为弥尔顿的《失乐园》不押韵,即属伟大的无韵之诗,其实不然。失乐园没有韵脚,但讲究音步,每行十个音,十分整齐。

语言学家王力先生云“西洋诗的讲究音步(foot),是由希腊诗开始的。希腊语里有长短音的分别:一个长音和一个或两个短音相结合,成为一个节奏上的单位,叫做音步”(拉丁语亦然)。英语没有长短音,亦继承和模仿希腊语、拉丁语的音步,“把重音和希腊的长音相当,把轻音和希腊的短音相当……由两音或三音构成音步,再由若干音步构成诗行,这叫做步律”。英语诗歌中最普遍的步律是轻重律(双音律),一个轻音和一个重音组成一步,五步组成一行,叫做“五步诗”,这是最普遍的诗体,四步诗次之。
 
轻重律模仿希腊拉丁诗之短长律。短长轻重相间、错落,自然突出了诗之节奏、起伏与韵律(音乐性)。至于诗行,英语诗以音节为准,而非以单词或字母的数目为准,诗行无论长短,皆需整齐。与之相比,汉语之平仄,就其发音之长短而言,与希腊语、拉丁语以及英语相类,平声属长音,仄声属短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长短错落,长音被置于句末或韵脚,拖得很长,易于歌唱,与英语诗亦相类。汉语乃单音节,一字一个音节,恰与英语诗的音节标准若合符节。姑细论之。
 
先论用韵。旧诗的用韵标准,从诗经到唐诗,完全依照口语押韵(古体诗);唐以后到近代新文化运动中新诗兴起之前,除词曲外,格律诗依照韵书而押韵(近体诗);新文学兴起以后至今,用韵完全以口语为标准。
 
再论平仄和对仗。这是近体诗最讲究的。仄仄平平(短长律),平平仄仄(长短律),汉语和英语诗的节奏一致。近体诗喜用平声做韵脚,亦与英语诗相近(上文已论及)。关于对仗,因为汉语是单音语言,排列起来非常整齐,这乃是汉语艺术的一大特色。英语诗中亦有对仗,希伯来语诗篇亦讲究对仗(上文已论及),但皆不及汉语之对仗表现得淋漓尽致,尤其近体诗之对仗,避免相同的字,讲究平仄相对,而且词性相对(工对)。
 
最后论诗句的字数。因汉语乃单音节语,一字一音,所以诗句的字数即是诗句的音数。在表音文字的语言传统中,诗行的音数极为人重视,英诗每行八个或十个音。每句不一定只占一行(句未完而可另起一行,叫做跨行),每行的最后一个音节押韵。汉语诗押韵多在句末,不跨行。最常见的汉语诗,分为四言,五言,七言(当然包括杂言体,长短句,可多至十数言),相比英语诗的每行八个音、十个音或十二个音,汉语诗(律诗)每句最多七言(七个音),不及英语诗悠长。从音乐性上说,英语诗的多音节、轻重音的讲究,确实也比单语单音的汉语诗更具有节奏性、高低起伏的美感,唯其如此,近体诗之格律严谨、对仗工整、韵脚和谐、平仄相对的特色,或许恰可以补汉语单音节在艺术表现力上的不足。
 
当然,上文中所谈的诗韵格律,乃仅就狭义言之,若从更广泛的意义而言,诗歌与音乐是不分的,荷马史诗是吟唱出来的,诗经是可以弦歌的,诗篇亦是歌唱的,我们今天所理解的诗,只是“徒诗”,可弦歌之诗,如鲍勃迪伦之作,乃音乐诗,大多数诗作只有语言文字,已不可歌唱了。
 
论到诗之形式美,它不仅仅是表现音律的艺术。质言之,人类之出言成诗、嗟叹咏歌,其高峰体验也不仅停留在自我的抒情言志上。歌唱艺术的极致是赞美的艺术、敬拜的艺术,如吴经熊圣咏所云“美辞涌心府”。人多知主之真与善,却鲜有感其美者。愿我们心被恩感,也被在“美辞”中的真善的主人打动,使自己的灵魂为之欢喜快乐,为之弦歌舞咏。
 
20190913
鹭岛曹家巷